特写：Z180次列车被困停轮的86个小时
北京8月5日电(中新财经 左雨晴)从7月30日中午12点50分Z180次列车因北京暴雨停轮，到8月3日凌晨2时10分最后一批旅客抵达北京丰台站，一共经历了86个小时，Z180次列车车队添乘干部邵颜婷记得非常清楚。
“7月31日那天是我的生日，本来想着到了北京可以坐下来一块休息，请大家吃个饭，这样过个生日也挺好的，没想到被暴雨困住了。”她说。
受困、转移——
“为了安置40名孩子，眼泪和雨一起流”
7月28日下午19点15分，Z180次列车从乌鲁木齐发车。按照正常时刻表，列车将于7月30日早晨9点55分到达北京西站。
尽管发车前已对北京暴雨做了防洪物资准备，并于途中在张家口站停轮2小时，但在距北京西站约39公里时，Z180次列车仍然因为前方洪水断道第二次搁停，并滞留在了安家庄站。此时车上共有913名旅客。
7月31日，在考虑到存在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危险、以及列车食品供应紧张的情况下，铁路部门与联系当地政府制定旅客转运方案，将车上人员转移安置在附近的安家庄村。
“其实他们也受了灾，泄洪渠的水冲断了村中的桥梁，一些房屋的房顶塌了，但村干部和村民都积极帮助我们安置旅客，还帮我们协调后期用餐问题。”
将近千名旅客分散安置绝非易事，村中村民人数不到300，多为老人，且房屋绝大部分都是一间房。
因此来自研学团的6名老师、40名孩子的安置问题则尤为突出。“这些孩子小到6岁大到十几岁都有，和老师必须安置在一起才能安全管理，我们就挨家挨户去找，找得我都绝望了，因为没有那么大地方。”
“最后就碰到一个大哥，问我说你是干啥？回答前我忍不住先哭了，眼泪跟雨水一起流，他说你别哭，你这个啥事？我说我有40个孩子没地方安排，我问你们这有没有这么大的地方能让他们睡个觉？他告诉我他们是村中的施工队，可以让村干部找他们老板协商，我说没时间了，我要亲自去找他。”在邵颜婷的沟通下，施工队迅速为孩子们腾出一间宿舍，并包下了孩子们的伙食。
邵颜婷告诉记者，在受困期间，尽管一直精神紧张，但自己其实很少会哭。“因为安置孩子和老人是我们最大的困难，真的很感谢他们，解决了大难题。”
失联、物资短缺——
“生日晚上合吃的那碗面，顶了两天”
在安置旅客的同时，物资也成为工作人员面临的困难。由于山洪冲毁了电线杆，停靠在安家庄站的Z180次列车失去了电力供应，而受暴雨侵袭的安家庄村境况同样堪忧，不仅房屋有一定受损，还处于断水、断电、无信号的状态。
在安置旅客时邵颜婷发现，村中多用电做饭，这意味着断电后难以制作食物。“村里唯一的小超市连蜡烛都没有，人家说我们这儿从来没停过电，也不会有蜡烛可以卖。”
此外，食物和水同样是困扰。邵颜婷清楚地记得，一名同样滞留在此的外地村民主动向自己提供了一整个面包车的物资。“十几袋大米，15桶纯净水，3大筐鸡蛋，甚至还有整整一箱的卫生巾。”邵颜婷回忆道，车上有很多旅客是在生理期，这箱卫生巾无疑是雪中送炭。
邵颜婷表示之后会加倍付钱时，该村民表示：“我们不收这个钱，我的老板曾是军人，他跟我们说过在这种困难时候不占便宜。”
乘警护送旅客向安全地方转移。(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处提供)
在向村中借来仅有的几个煤气罐后，工作人员们用小锅煮了几十锅鸡蛋和热粥，并分发给旅客。在这种忙碌中，邵颜婷很难想起自己的生日。
“那天给旅客做得鸡蛋面还剩了些，我和金琳(Z180次列车列车长)一直在忙，后来列车员端了两碗面过来，说你们这么长时间没吃饭了，金琳说没时间吃拿走给旅客吧，我说能不能给我一碗？今天我生日。然后金琳问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吗？我说是，就为了我的生日，咱俩把这个面吃了。”
坐在列车尾端的端门，邵颜婷和金琳分享掉了这碗生日面。让邵颜婷没想到的是，这一碗面她们顶了两天——面对近千名旅客，村中的支援和武警部队两次空投下来的物资，都显得有些杯水车薪，这使列车员不约而同将宝贵的食物和矿泉水让了出去，自己则用雨水和山上流下的干净山泉水替代。
“不是说我们非要饿着自己，我们肯定想着我们少吃一口，别人就能多吃一口，燃气也要给村里留下一些。所以大部分时候吃的都优先给了老人和孩子，很多年轻人也尽量少吃一些。”她说。
脱困、抵京——
“徒步5个小时，走了超15公里”
在邵颜婷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上，密密麻麻记了很多电话。“当时很多不能第一批撤离的旅客急着报平安，就把他们的联系方式挨个记下，然后拜托第一批离开的旅客帮忙联络下。”
邵颜婷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记下了很多旅客的联系方式。 受访者供图。
对于邵颜婷来说，近四天的被困时间里，安抚旅客也是头等大事。“遇到这种情况，很多旅客难免情绪化，我们白天需要挨家挨户查看，与他们及时沟通交流。”
即使到了晚上，邵颜婷也夜不能寐。由于民房有限，她和两位同事只能挤在村委会的一辆皮卡车上坐着过夜，其他列车员则找来硬纸壳，在屋内的走廊上找地方席地而坐。这些天里，邵颜婷总共睡了不到10个小时。
“每个地方都需要有我们的工作人员看守，因为有的旅客晚上2点多还要再出来，很危险。还有吵架的小两口，我们大晚上冒着雨去找，生怕出意外。”
与此同时，邵颜婷也获得了来自旅客的鼓励。“有一位老爷子年纪大了，再加上胰岛素短缺，一开始情绪特别激动。我们耐心陪他聊了很久，他心情平缓后也给我们讲了很多他的故事，我们才知道他年轻时也参加过抗洪救灾。后来一路上他都很关心我们，还担心我们走不动。”
在被困四天三夜后，8月2日凌晨，在武警部队和抢险队的带领下，Z180次列车的旅客开始分三批陆续撤离，工作人员与最后一批旅客于3日凌晨抵达北京丰台站。
与先行从公路离开的青壮年不同，邵颜婷与其他旅客选择沿着铁路线撤离。“沿途看见铁路线上有多处塌方，一些铁轨下面的路基被冲没了，一座铁路桥下方的横梁布满垃圾和树枝，应该是桥下洪水上涨留下的痕迹。”
在步行5个小时，15多公里后，邵颜婷终于得以乘上通往北京丰台站的列车。在匆匆向家人报平安后，邵颜婷恢复通讯的手机立刻被各种消息“轰炸”。“很多旅客陆续打过来，都不是先报平安，而是先问我们出来没，他们很担心。”
关于Z180次列车——
“最小的列车员只有19岁，上岗不足一个月”
距离彻底脱困已过去2天，然而谈及被困安家庄站的经历时，邵颜婷依然忍不住几度落泪。
“万一没有及时撤离，走过的路出危险怎么办？有旅客在路上万一丢了怎么办？如果一些旅客突发了疾病，没有医生没有药物怎么办？我的乘务员病倒了，这些工作怎么继续？现在去想才感到有点后怕，但是现在我们都挺过来了，我们胜利了。”
在Z180次列车上，乘务员、餐服、乘警、检车、邮政总计42名工作人员。其中14个是新员工，缺乏经验，年纪最小的只有19岁。
滞留期间，列车员需要往返安家庄村和列车之间，并步行两公里去搬运空投物资。“女同志也毫不含糊，两袋挂面男人背起来都困难，我们实习车长让安家庄站的站长帮忙扛上背后，头都不回地就走了。”
由于下雨纸箱全部淋湿散开，列车员搬运物资变得更加困难。“有箱方便面掉到了路下方很深的玉米地里，我们车长连想都没想就要下去，我说不要下，安全第一，她说不行，我一定要下去，我们就三个人扶着她，下去把那箱方便面捞上来。”邵颜婷回忆道，“连根火腿肠我们都不敢掉下来，现场的困难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想着困难肯定很大，结果个个都是好样的，也许很多老职工做不到，他们都做到了。这其中还有在实习期的，实习完后可以选择不干这份工作。我就问他们，我说你们想不想干？想不想辞职？他们都说不想。”
泡烂的皮鞋、脚上尚未痊愈的水泡伤口。 受访者供图。
长期在雨水中跋涉，列车员们的皮鞋全部泡烂、张口，很多人脚上磨出了水泡，肿胀起来也穿不进鞋。“采购的新鞋还没到，我们现在只能穿着拖鞋，形象不太好。”邵颜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我们想让旅客看到再困难、再危险的情况下，都有我们铁路工作人员这身制服，看到我们制服的时候他们就放心了，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工作。如果现场我们垮下了，旅客的安全就更不能保证了，我们不能把我们软弱的一面让旅客看到。”
而对于安家庄村，邵颜婷表示以后一定会再回去看看。“很感谢村里的一切，很多旅客也希望有机会回去看看。那里雨停时的风景很好，很多旅客在放晴时心情会变得好起来，重新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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